我今生最愧疚的人是我的父亲。
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,但是父亲对我却最严厉。我逃了学,老师找上门来,父亲铁青着脸,一脚把我踹到地上。“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,你不是我亲生的,否则我今天就废了你!”我从此断定,他不是我的亲生父亲。
那年高考,父亲和我签订协议,说如果我考不上大学就不再供我。我极不情愿地写下自己的名字并按了手印,心中充满了对父亲的怨恨。最后的日子,我疯狂冲刺,然而还是因为基础太差而名落孙山。我后悔当初没有刻苦学习,更恼恨父亲不关心我的前途,连一次机会都不给我。“谁让自己不是父亲亲生的呢?”我越想越悲哀,泪水止不住地流。当父亲冷着脸把锄头塞给我时,我猛地把它扔得远远的:“你不供我,我也照样能上大学!”我头也不回地走了,不顾母亲的哭喊。
我一个人跑到没人的地方,大哭了一场,直到天黑下来,大踏步地走进邻村一个干建筑的包工头家里。“叔,从明天开始我跟着你干活吧?”包工头吃惊地望着我:“你一个女娃不好好念书,干这累死人的泥水活行吗?”我紧咬着嘴唇,坚定地说:“行!”眼里的泪花打着转,却没有掉下来。包工头点了点头。
第二天,村里就传开了,说我的父亲心真狠,为了那几个钱不让女儿去复读。
我站在烈日下,眼睛被城里的大楼刺得生疼。母亲哭着死拉住我不放,让我回家,我倔强得像头牛,说一定混出个样子给父亲瞧瞧。工地上,到处都是白花花的,那些粗壮的男人光着膀子,黝黑的肌肉发着光。我穿着衬衣,满头大汗,是这个世界一道另类的风景。
“这握笔杆的手推小车,感觉咋样?”
“白面女书生,干我们下大力的粗活,能撑得住吗?”……
工友们常常和我逗乐。每次我都装作轻松的样子,笑着说:“干这点儿活还不是小菜一碟?”我握了握车把,尽管戴着手套,手心还是钻心似的痛。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汗水,我难受得闭上了眼睛……三个月,很漫长,也很短暂,当我从包工头手里接过2000块钱时,老板冲我伸了伸大拇指。我咧嘴笑了,很灿烂。
我又回到了课堂,每天都是第一个走进教室最后一个离开教室。没有人知道我的经历,只知道我是学校里最刻苦的学生,也是成绩最好的学生。那年高考,我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一所国内名牌大学。
录取通知书送到我手上的时候,我出乎意料地平静,母亲搂着我喜极而泣,全家上下欢天喜地。父亲微笑着把厚厚的一叠钱放到桌子上,说是给我的学费。我却看都没看一眼,说声“不需要!”就背过身去。父亲愣了好久。
一个多月后,我成了大学校园里一名天之骄子。上大学的费用是邻居王大伯借给我的,说我现在出息了,以后能挣大钱,将来还他就是了。我常常想,如果父亲是自己的亲生父亲,我现在该是多么幸福啊!
那天,接到家里的电报说父亲病危,让我赶快回去。想起以前父亲对我的种种,我犹豫了好几天。“父亲毕竟养育了我,我不能忘恩负义!”最后,我终于说服自己踏上回家的列车。
赶到家时,家里正哭作一团。姐姐哭红了眼,瞪着我问为什么到现在才回来,父亲临走时,还叫着我的乳名。我冷冷地说:“他不是我的亲生父亲!”姐姐上来狠狠地给了我一耳光,哭着说:“你贪玩,学习不努力,说你也不听,父亲怕这样下去毁了你的前途,就故意逼你,说你不是他亲生的。你自己打工挣钱复课考上大学,他心里有多高兴,你不要学费,他就偷偷把钱送给王大伯,让他说是借给你的。你知道吗?父亲早就查出是肺癌晚期,为了供你上大学,他舍不得花钱去治疗,你花的是他的救命钱啊!”
我扑到父亲床前,放声大哭……
让我今生最愧疚的人将永远是我的父亲。